2016年8月19日 星期五

新的開始

  安寧病房真的是絕望、心酸的溫馨地方。整層樓給人一種「低氣壓」,略為灰暗、假使電燈閃爍一下一定會很毛的走廊,還有滿溢暖黃色調、過分強調溫暖的客廳。第一次踏進客廳時很難不注意到一旁的書架上放著許多癌症患者心理的書籍跟兒童故事繪本。待在病房裡偶爾可以聽到走廊傳來印尼話的聊天。靠近走廊轉角,有一間小巧莊嚴的宗教室,裡面再隔成兩間,一間擺放一尊佛像、一間掛著十字架。轉角盡頭是一間安寧室,是給亡者念經的房間。如果沒有護理站可愛護理師們的講話聲音存在,不斷提醒這裡仍然是正常世界的話,整層空間感覺就要向內扭曲、變質、崩潰了。「死亡」在這裡被粉飾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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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在六張犁有一個好處,就是距離「死亡」這件事很近。一個人往生後,所有後事都可以在這裡一條龍辦到飽。譬如,禮拜一(8/8)奶奶的告別式,從我家坐計程車到二殯就只會跳一次表。(而且我覺得現在臺北計程車跳表真的超快的)話雖如此,我還是第一次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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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現在是摺紙蓮花的高手。雖然一開始折錯幾朵,把外側的花瓣折成了底座的蓮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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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安寧室八小時的唸經,唸唸唸還是忍不住哭了。一直唸到快凌晨四點,最後一小時整個人進入了彌留的狀態,那個旋律像迷幻藥一樣釘在我的意識裡,我到底念的是阿彌陀佛還是阿彌佛陀或是蜜絲陀佛(?),我不太清楚,快睡了,我看見助唸的師兄用手在指揮唸經的節奏,忽然右手握拳在空中一抓,就代表一個停頓,過一陣子他開始快速講話,講話到一半打了一個大嗝,所以「阿彌陀佛」這個聲符的「能指」與「所指」到底想指甚麼?然而這些都無所謂,我聽到了奶奶的兩聲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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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廳」外面,我想著,如果看到有人來這裡抓寶可夢就他X的把他轟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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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別式前一天晚上,我們在家裡附近的石二鍋吃飯,沒有明講,但我想就是簡單慶祝一下88節。石二鍋唯一的素鍋只有「菇菇鍋」,全家五人點了四份菇菇鍋套餐。別人的桌上都放著滿滿的肉片,我們都放菇菇。第一次純吃素吃到這麼飽,第一次一口氣吃這麼多菇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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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麼偏偏在我不能殺生的現在,房間裡就出現蟲?平常看到蟑螂,我一定殺蟲劑就噴,給牠噴個夠,現在還要先想辦法捕捉之後,再拿到外面放,驚險萬分。當我跟地上的蟑螂僵持不下、鬥形勢的時候,我忽然有種感覺:或許,生命真的有一種絕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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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瞻仰遺容的時候,全部的親戚擠到廳的後面,棺木裡發散出冷凍的空氣,靠近就感覺的到。奶奶的表情,我不會想用「安詳」來形容。看到的時候也是忍不住流了淚,不是悲傷,沒有理由悲傷,是一下被回憶酸到。法師之後又流暢地繼續進行程序,我仔細地看向棺木裡的紙蓮花,果然,一開始折錯的幾朵也被放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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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樣在黃色的客廳吃完便當之後,回到病房。即便是年紀這麼大的老年人,我仍然覺得「死亡」來得非常突然。事前只有一些徵兆,接著呼吸越來越慢,間隔從五秒、七秒、到永恆,我甚至感覺不到生命到底是在哪個瞬間逝去的。我不自覺的咬緊牙根,內臟在震動,我目睹了奶奶漫長人生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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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時候我真的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今年二月我退伍的那一天,下午四點領到退伍令之後,晚上就回家吃團圓飯,因為那一天剛好是除夕。我現在對於這樣的「安排」,深深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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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經可以看見,接下來就是我人生下一階段新的開始。
  

2016年7月16日 星期六

一個月

  去年的這個時候,我剛到五股的憲兵訓練中心,準備受士官訓,成為預士。受訓的一個月期間是我當兵最累、也是最難忘的回憶。憲兵有兩個訓練中心,一個在林口,一個在五股,林口分校是訓練一般義務役憲兵的地方,五股則是訓練志願役還有士官、軍官的地方。我在金六結一個多月新訓完後,被選入憲兵的關係先到林口受憲訓一個月,之後下部隊到官邸一個月,又去五股受訓一個月再回官邸,直到退伍。大概就這樣。
  士官訓不像新訓、憲訓有很多班長、分隊長在旁邊繞來繞去,因為士官訓就是要把你訓練成在士兵旁邊管來管去的班長,所以除了中隊長跟輔導長以外,其他幹部都要學兵自己來分著當。我們這一梯中隊的中隊長是出了名的兇,私下綽號「鬼王達」(因為他名字有個「達」)。跟他比起來,新訓、憲訓的長官人都太「親和」了。至於輔導長也是兇巴巴的,完全沒有莒光園地裡面美女輔導長的印象,毋寧說完全相反,是一個男性中年士官長的印象。報到時,才剛在房間放下行李,就因為有人紗門關得太吵,全員被輔導長吼出來靠牆站在走廊噱了一頓。訓練是這樣開始的。
  

  訓練大致上分為教室課與非教室課,時間感覺上是各佔一半。教室課學得東西非常多,包括部隊管理、法律、勤務執行、刑事鑑定、化學防毒器具、軍械知識、憲兵歷史等等點點點點點,根本學不起來。非教室課則是各種戰技(擒拿、摔角、奪刀、奪槍、長警棍跟短警棍打擊術)、打靶(手槍、步槍、機槍)、用槍作戰的技巧(城鎮戰、反恐訓練),內容比教室課有趣很多。(其實志願役的士官訓要三個月,預士一個月的訓練時間太壓縮了,基本上都只學基本的東西)至於空閒時間,下課十分鐘不是衝去萊爾富納涼買飲料、吃泡麵,就是K破爛的課本跟筆記準備之後的考試。而晚上的空閒時間,中隊長一般不會讓它變「空閒」,通常是無止盡的擦槍、或是在操場練習帶基本教練。
  早上的吃飯時間很短,從坐下到吃完大概只能有五分鐘吧,不這樣吃飯之後課檢換裝就會來不及。晚上時間稍微長一點,中午則可以慢慢吃,反正晚下餐廳壓縮到的是自己午休的時間。剛開始我最不習慣的就是吃飯時間太短這一點,所以我中午都會吃比較久,常常回房間之後擦擦皮鞋、讀讀書、檢整一下衣服,午睡不到半小時就要爬起來換裝準備下午的集合。曾經有人去向中隊長反應吃飯時間太短,吃不飽,達叔回答說:「你們之後是要當『官』的人,不是『兵』,『官』要學會自己想辦法解決問題!」這個回答有道理,但也太萬用了吧?有點狡猾。我們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就是去萊爾富。只要有去過五股憲校的憲兵,都知道那間萊爾富的「關東煮麵」是有名的單品,老闆娘對「湯頭」很自豪,只要跟店員點麵然後選擇要加入的關東煮,店員就會直接煮好一碗送上。平常一堆人排很長要點麵,結果下課只有十分鐘根本吃不到,通常要前一節下課先去預約才行。去憲校不吃的話等於沒去。

  這一個月的回憶,實在太豐富了,說不完,許多一生只會有一次的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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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約兩個多月前,奶奶的身體開始衰退,昨天轉進了北醫的安寧病房。
  我的情緒,不知為何,並不特別悲傷。

2016年2月25日 星期四

不早說。

        前幾天有一次我在廚房洗碗,跟老媽還有未來大嫂聊天。老哥下個月就要結婚了,因此我們在聊是否該找間廟去拜拜保平安。媽就說,可以去拜大稻埕城隍廟,我去年入伍前她就跟我去拜過,我也完好無缺的退伍了。我隨口提到還有行天宮,因為去年過年後一直到我入伍前也有去拜。想不到我媽聽到之後說「當兵不能去拜行天宮啦!」(這時候我才想起來,那次去拜的時候她沒有去)。我問她為什麼,她解釋說關公雖然是軍公教在拜的,但就是因為這樣,祂除了會保佑你之外,也會要你「好好當」
        我瞬間懂了,這一年。
        但我也已經退伍了。